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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掘于北京長辛店的歷史報告:火箭軍從這里走來
原標題:火箭軍從這里走來——發掘于北京長辛店的歷史報告
1963年11月3日,炮兵第801營在國防科委第20基地執行國產首批“1059”型導彈檢驗發射任務(代號“105”),成功發射“1059”導彈1枚。圖為加注分隊進行發射前的訓練。 1957年11月,中央軍委決定,由軍委炮兵與國防部第五研究院共同組建炮兵教導大隊。12月9日,中國最早的戰略導彈專業培訓機構——炮兵教導大隊在北京長辛店成立。 一九五八年四月,炮兵教導大隊首期培訓班進行戰術演習時,導演指揮組在工作。 1962年12月,中國仿制的“1059”型地地導彈運抵西安炮兵高級專科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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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2年12月,中國仿制的“1059”型地地導彈運抵西安炮兵高級專科學校。
長辛店,位于首都西南方的京畿重鎮。千百年流淌不息的永定河,靜默無聲地滋潤著這片熱土。
很少有人知道,這里曾孕育并走出一支神秘之旅——半個世紀前的1957年12月9日,炮兵教導大隊在長辛店成立,中國戰略威懾的核心力量蓄勢待發。
2016年是火箭軍建軍50周年,在八一建軍節即將到來之際,我們懷著崇敬之情,將深藏在長辛店多年、后人無法忘卻的一段歷史呈現給讀者,獻給參與創造這段光輝歷史的老一輩開拓者———中國戰略導彈部隊的先驅。
神秘的首次接裝
1957年12月20日深夜,滿洲里。
一列滿載特種武器裝備的專列,風馳電掣般地穿越歐亞大陸,在這個被稱為“歐亞橋頭堡”的當時中國最大的陸運口岸換軌入境(蘇聯鐵軌寬于中國標準鐵軌85毫米)。一排排背對列車、荷槍實彈的哨兵,使靜謐寒冷的邊境口岸更添幾分神秘。
身著西裝的蘇軍領隊布里奧·伯列任斯基中校,與提前從北京趕來的軍委炮兵上校孫式性進行禮節性會見,辦妥過境手續后,共同登車啟程。
直至近半個世紀后,這趟專列才向世人掀開神秘的面紗:車上裝載的,正是從蘇聯引進的2枚P—2地地導彈(含一枚解剖彈),以及45臺件測試、發射、橫偏校正、加注和運輸等特種裝備。隨車來華執教的蘇軍官兵共102人,其中軍官37人,士兵65人。P—2導彈是使用液氧和酒精做推進劑的單級火箭,最大射程590公里。當時的保密措施極其嚴格縝密,列車上裝的是什么,別說擔負警戒的哨兵和警察不知道,鐵路部門不知道,甚至連中方前去接裝的一些士兵也說不清楚。
享有一級警衛規格的特種專列一路南下,穿越一座座隧道、橋梁、車站,于24日18點51分抵達北京西南長辛店車站,又經專用線直接開至9公里外的原東方馬列學院二分院院內,剛成立半個月的炮兵教導大隊官兵在此翹首迎候。
隆重的交接儀式在當天深夜舉行。這當然出于保密考慮。蘇方代表宣布,卸裝將是給中國同志上的第一堂課。其語氣既不乏嚴肅與苛刻,又略含幾分自負與傲慢。
負責卸車入庫的中蘇兩軍官兵,按照職務對等對口的原則,共同打開保險鉛封,依照來貨清單逐件查對交接。
伯列任斯基中校有所不知,之前炮兵教導大隊已專門成立接裝指揮部,由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一分院副院長兼總工程師林爽任總指揮。接裝教育極其認真,許多學員報到后,剛放下背包就進入緊張的接裝準備。官兵們深深懂得,在抗美援朝戰爭剛結束不久,特別是我們正加快推進國防和軍隊現代化建設的重要時期,蘇聯“老大哥”能夠有償提供這批導彈裝備,是何等彌足珍貴。為確保萬無一失,軍委炮兵協調各方,調集6臺大型單臂吊車、6輛牽引車、24輛卡車和其它卸載工具,反復組織裝卸車演練,直到官兵熟練掌握規范動作要領。
接裝現場既緊張熱烈,又井然有序。蘇軍官兵操作技能嫻熟到位,每個號手都會駕駛機動車輛,顯示出“老大哥”的能力素質確實不凡。但卸載大型裝備并非預想得那般順利,因蘇式導彈自備車采用大掀蓋式,從頂部一塊塊吊下拼裝的頂板和側板,有些溝槽已經老化變形,大都需費一番周折才能拆卸下來。好在炮兵教導大隊從兄弟部隊借用的8噸大吊車頗為爭氣,從導彈起吊轉載到運輸入庫皆有條不紊,快捷高效。整個接裝過程,實際上成為中方官兵展示良好素質和過硬作風的過程。因為大家深知,這關系到祖國的榮譽,更代表著中國軍人的形象!
時任轉運排長的江紹華,如今已是耄耋之年。追憶起這段往事,依然歷歷在目,頗為自豪。
“中校同志,卸車第一堂課能及格嗎?”望著伯列任斯基滿臉的驚詫與欽佩,炮兵教導大隊政委宋杲上校不失時機地發問。“上校同志,何止及格,應當給你們打滿分!”蘇軍領隊確實未曾料到,這些龐大的特種裝備能如此順利安全入庫,尤其令伯列任斯基等滿意的是,一些易燃易爆危險物品的存放,中方都想得周到細致,安排極為妥當。“老大哥”對“小兄弟”素以苛刻嚴厲著稱,但這次由滿洲里至長辛店的神秘接裝,卻讓蘇軍中校對中國軍人刮目相看。他熱情伸出大拇指,并與宋杲緊緊擁抱。
發展尖端武器裝備
上個世紀50年代,社會主義事業蓬勃發展,亞非拉各國爭取民族獨立和人民解放的斗爭如火如荼。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出于對社會主義的極端敵視,多次揚言絕不允許共產主義勢力在東方蔓延,頑固推行“實施以核武器為后盾的大規模軍事報復”的全球戰略。
為有效遏制和抵御帝國主義侵略,中國黨和政府決心加快發展國防新技術特別是原子彈、導彈等尖端武器。1957年10月,聶榮臻元帥代表中國政府,與蘇聯簽署國防新技術協定,明確蘇方在原子能工業、火箭、導彈武器、航空新技術以及導彈與核試驗基地建設等方面給予援助,這成為我國發展“兩彈”(原子彈、導彈)的重要契機。經軍委研究決定,是年12月9日正式組建我軍第一個“一攬子”導彈專業培訓機構——中國人民解放軍炮兵教導大隊,由軍委炮兵參謀長陳銳霆和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長錢學森共同負責。主要是接收從蘇聯引進的導彈裝備和技術資料,并請蘇方幫助培訓導彈部隊指揮員、參謀人員和技術干部。
但是,蘇聯對我援助是有保留的,出售的導彈并不是最先進的,而是即將停產或準備替換的裝備。有些關鍵部件不配套,如橫偏校正振蕩器的晶體等,有些裝備備件不全,有些則是舊品。后經反復交涉,缺件才陸續補齊。
盡管如此,蘇聯提供的武器裝備對我國研制尖端武器和培養骨干人才的起步階段,依然起到重要促進作用。
隨著中蘇兩黨意識形態分歧不斷加深,特別是蘇聯領導人赫魯曉夫后來奉行大國沙文主義,對中國軍事援助由局部限制發展到全面毀約,迫使我們必須自力更生、發憤圖強,依靠自身力量突破“兩彈”技術,發展尖端武器裝備。
“神秘的學習”
至今依然健在的炮兵教導大隊學員,遙想當年大隊組建的如煙往事,印象最深刻的是:政審嚴,保密嚴。
來自黑龍江松嫩平原的高同聲,1957年畢業于北京炮兵學校儀器偵察系大專班。事先毫不知情的他,與其他6名同學從1300多名畢業生中脫穎而出,被軍委炮兵干部部選中。高同聲后來獲悉,教導大隊機關干部和第一期學員,由總政干部部和炮兵干部部從軍委炮兵、國防部五院、總部機關以及海軍、空軍、工程兵、通信兵、防化兵等諸軍兵種精心遴選。面向全軍選拔學習掌握尖端技術的優秀人才,新中國成立以來尚屬首次,真可謂千淘萬濾、“百里挑一”。首先要求政治上無瑕疵,必須絕對可靠;再就是文化程度較高,具有大、中專以上學歷和一定專業特長,事業心強,有發展前途。當時符合這些條件的干部堪稱鳳毛麟角。政審嚴格遵照總政關于從事國防尖端工作的標準,既看現實表現,也審查個人歷史、家庭成員和社會關系,不能有任何問題。
從選拔人員開始,極端嚴格細致的保密工作就緊隨相伴。被指定選人的單位,只知選拔條件,不知被選人要干什么;選中人員只通知報到地點,其他什么都不知道,并且領導談話后,必須當天打背包出發。從錦州炮兵學校過幾道“篩子”被選中的佘克成,來北京時只說到炮兵司令部報到,至于為什么要去那里、去干什么,都是一頭霧水。來京后在炮兵招待所遇見自己學校的政委龔興貴大校,他高興地拽住老政委胳膊問:讓我們來干什么?龔興貴搖搖頭,說我跟你一樣,真的不知道。至今回憶起來,佘克成臉上還浮現出幾分神秘與幽默。
許多學員都難忘來炮兵教導大隊報到當天的“第一課”:指導員宣布保密紀律,明確保密要求。強調教導大隊的性質、任務和駐地情況均屬國家核心機密,任何人都要嚴格遵守保密規定,無一例外。作為教導大隊學員,保守軍事機密是第一天職,必須守口如瓶,不允許以任何形式對任何人泄露導彈專業機密,包括父母、妻兒、親朋好友、老上級、老戰友等。對外聯絡要使用部隊代號、編號信箱。學習期間駐地不準會客,一般不要請假外出。若出營區大門,需將學員證更換成外出證,防止證件丟失造成泄密。特別強調:發展尖端技術關系國家命運,保守機密務必慎之又慎,這是重要的政治紀律。
炮兵教導大隊營區同樣盡顯保密之嚴。內分甲、乙、丙、丁4個區域,各區之間用柵欄分隔,學員不能越區走動。一次看電影,學員陳敏健請假上廁所。剛走到最后一排,突然有人頂一下他的后背,低聲說“不許動”!陳敏健下意識地想:糟糕,自己可能違反了哪條規定!回頭一看,卻是幾個原單位的老戰友,不禁喜出望外。原來這些戰友是晚他幾天來教導大隊報到的,因不在一個區平時無法聯系,半年多都沒見過面。
若超越時空順序繼續回放一幀幀褪色的歷史畫面,炮兵教導大隊學員還將經歷如下難忘的往事:正式開課,他們使用的保密筆記本均統一配發,頁碼有統一編號;下課后,要以教學班組為單位統一裝入保密箱,打上泥封送交保密室。蘇聯專家授課在黑板上畫的圖形、書寫的公式,課后要全部擦除以防泄密。導彈武器統一稱之為“部件”,各種裝備一律使用代號。沒有操作大廳,大隊組織學員在營區操場搭腳手架,外掛大片的葦席,靠“土法上馬”建成幾十米高、既寬敞密封又好的操作訓練場,保證白天也能隱蔽安全進行導彈垂直測試、加注和初級點火訓練。組織野外演習,大型裝備必須做變形偽裝,部隊要在深夜出發和行軍,經過的村莊路口全部戒嚴,不準任何人靠近觀看。
更有甚者,幾位曾是聶帥老部下的開國將領,提出要“見識見識”導彈,即便說破嘴皮甚至“賴”在聶帥家不走,最終也未“得逞”。軍委炮兵機關努力壓縮知密范圍,主管導彈部隊的炮兵技術部,相關文件均由專人保管,按級指定專人傳閱,任何無關者不得接觸。凡此種種,使得許多從炮兵教導大隊走出來的同志,都稱這段難忘經歷是“神秘的學習”。
1958年1月11日,燦爛的霞光給嚴寒籠罩的盧溝橋畔帶來幾絲早春氣息。一批肩負神圣使命的中華民族優秀兒女匯聚于長辛店,炮兵教導大隊隆重舉行首期開學典禮。正式學員為533人,另有總參作戰部、總后軍械部、空軍、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和國防部五院等單位見習人員150人,總計683人。
軍委炮兵司令部參謀長陳銳霆少將作開訓動員。這位頗有傳奇色彩的開國將領,1925年從山東青島考入黃埔軍校7期,1937年秘密加入中國共產黨,率部起義后擔任新四軍炮兵處處長兼炮兵司令員,1947年任華東野戰軍特種兵縱隊司令員。渡江戰役打響前,4艘懸掛米字旗的英國海軍護航艦公然闖入我軍防區猖狂挑釁,陳銳霆指揮炮群奮力反擊,把“紫石英”號等英艦打得落花流水。將軍身材偉岸,講話聲震屋宇:炮兵教導大隊的成立,標志著人民解放軍建設進入了一個新的時期。有了射程遠、威力大的導彈武器,我軍如虎添翼,將會更有力地保衛和平。“老炮兵”鏗鏘激昂的一席話,更使學員們感到來這里學習導彈尖端技術是黨和人民的信任,機會難得,千載難逢,無上光榮。
在熱烈的掌聲中,被譽為“中國導彈之父”的國防部第五研究院院長錢學森作動員講話。他形象地說,在火箭技術和導彈武器裝備面前,我們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孩子,現在剛剛起步。我們深信,有黨中央、毛主席的正確領導,在啟蒙老師蘇聯專家的幫助下,經過我們自己辛勤努力,一定能會走、會跑,成長壯大!錢學森語氣平和但韻律感很強的講話,給大家留下深刻印象,“一定要把蘇軍先進技術學到手”的口號,化作刻苦學習的堅定信念和強大動力,深深鐫刻在全體學員心中。
是的,此時的戰略導彈部隊雖然尚處襁褓,但這是新生力量,而新生力量本質上從來就是不可戰勝的。可以預期不遠的將來,她一定“會走、會跑,成長壯大”!
“這件事總是要抓的”
1954年10月,一塊從廣西發掘的鈾礦石,令毛澤東欣喜不已。他緊緊握住專程來到中南海報喜的地質部副部長劉杰的手,連聲稱贊干得好,并意味深長地講:這可是決定命運的喲!——半個多世紀后的2009年9月,已是94歲高齡的劉杰老人向第二炮兵軍史館籌建辦公室征集史料文物的同志回憶此事,飽經滄桑的臉上依然綻露出少有的激動。
1955年1月15日下午,毛澤東在中南海頤年堂主持召開有劉少奇、周恩來、鄧小平、李富春、薄一波、彭真參加的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聽取核物理學家錢三強,地質部部長李四光、副部長劉杰關于發展我國原子能工業的匯報。鈾礦石接近核測試儀發出的警示音響,引起黨和國家領導人的濃厚興趣。毛澤東作總結發言時躊躇滿志地說:這件事總是要抓的。現在到時候了,該抓了。只要排上日程,認真抓一下,一定可以搞起來。現在蘇聯對我們援助,我們一定要搞好,我們自己干,也一定能干好。我們只要有人,又有資源,什么奇跡都可以創造出來。
1956年可以稱作我國“兩彈”發展的起步之年。2月1日,毛澤東在中南海懷仁堂設宴招待出席全國政協會議的委員,他特意把錢學森由第37桌調至第1桌自己座位的右邊,風趣地對這位剛從美國輾轉回國的大科學家說:美國人把你當成五個師,我看呀,你比五個師的力量大得多!3天后,曾親自組織援救錢學森回國的周恩來,鄭重約請這位航天專家,盡快把建立我國國防航空工業、自主研發導彈的意見書提交中央。4月13日,中央批準成立國防部航空工業委員會(簡稱國防科委),旨在加強對導彈研制和發展國防航空的組織領導。10月8日,成立以錢學森為院長的國防部第五研究院,主抓火箭發動機和導彈研究工作。緊接著,又成立第三機械工業部(后改為第二機械工業部,簡稱二機部),負責組織核工業建設和原子武器研制。
正如“兩彈”元勛錢三強講的那樣,“艱難困苦的關頭,卻成了中國人干得最歡、最帶勁、最舒坦的黃金時代”。雖然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長期實施封鎖禁運給我造成極大困難,赫魯曉夫背信棄義撤走援華專家更使我國“兩彈”研制雪上加霜,但以毛澤東為主要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不信鬼不信邪,凝聚起整個中華民族的意志和決心,完全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推進“兩彈”事業穩步發展,創造出一個又一個世人矚目的奇跡———
1964年6月29日,中國自行研制的東風2號導彈發射成功。
1964年10月16日,中國第一顆原子彈爆炸成功。
1966年10月27日,中國“兩彈”結合試驗成功。由東風2號甲導彈運載的核彈頭精確命中目標,實現核爆炸。這是繼美、蘇之后世界上第三次成功進行的“兩彈”結合試驗。
1967年6月17日,中國第一顆氫彈爆炸成功。
“兩彈”相繼橫空出世,為中國戰略導彈部隊早日崛起于世界東方,逐步形成今天這樣的戰略威懾與實戰能力,提供了重要牽引,奠定了堅實基礎。
(本文作者系火箭軍軍史館原館長)
編輯:曾珂
關鍵詞:火箭軍 火箭軍從這里走來 長辛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