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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八道灣周家常客
11號院的客人
沈尹默第一次走進八道灣11號周宅是1919年11月23日,也就是魯迅(周樹人)、周作人搬進這座新居后的第三天。那時,他和周氏兄弟都在北京大學國文系教書,又是浙江同鄉,意氣相投,平時常在一起聚會笑談,關系十分密切。那天他是去祝賀主人喬遷之喜的,同行的還有北大同事陳大齊(百年)、朱希祖(逷先)、劉半農、馬裕藻(幼漁)等人。魯迅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二十三日晴,風。星期休息。下午陳百年、朱逷先、沈尹默、錢稻孫、劉半農、馬幼漁來。”周作人日記記述:“午至草廠大坑赴逷先招飲,下午三時返。尹默、逷先、幼漁、百年、半農及錢稻孫君來訪。”
八道灣11號的庭院比較寬敞,分前中后三院。魯迅先住在前院,后來住中院堂屋后接出的一間“老虎尾巴”,周作人和妻兒則一直住在后院。1922年2月,蘇聯作家愛羅先珂應邀到北京大學講授世界語,因為眼睛看不見,又不通漢語,北大校長蔡元培就托周家來照顧。于是,愛羅先珂住進八道灣后院東頭的三間客房,住了約9個月左右才離開。
這位盲作家的到來,給魯迅帶去很多樂趣。沈尹默到訪,曾親眼目睹兩位作家交往的情景。他后來回憶道:“有一年夏天,在周宅午飯,魯迅陪著蘇聯盲詩人愛羅先珂,娓娓清談,平易近人,若使當年北半截胡同會館中同住的老鄉們遇見,會疑心這不是他們所接觸過的那位周大先生。那時這位盲詩人就住在周家,我記得盲詩人吃過飯后,休息了一會,魯迅便把他沒有做完的手工,遞到他手中,那是一個用粗線織的袋子,盲詩人接了過去,一面講著話、一面繼續不停地編織,他們仿佛是用日語交談的。魯迅還對我述說,他常常陪著這位盲詩人在院中散步閑話,盲詩人感覺到北京園林中鳥聲太少,尤其是沒有聽到黃鸝的歌唱,引為遺憾,我們深有同感。當時座中人的聲音笑貌,歷歷如在目前,而‘人物邈然,何啻山河之隔’,可為太息。”
八道灣的元旦
因為和周氏兄弟都很要好,沈尹默自然成為八道灣的常客。不僅平時經常光顧,而且每年的元旦總會出現在周家的宴會上。女主人、周作人的妻子羽太信子是日本人,八道灣在生活習慣上就不免有日本風味。元旦的宴會上,往往有屠蘇酒、粢餅、烤魚、雜煮等日本新年常備的食物,有時甚至連餐具也是由日本制造的。
沈尹默在《魯迅生活中的一節》中回憶:“‘五四’前后,有一個相當長的時期,每逢元日,八道灣周宅必定有一封信來,邀我去宴集,座中大部分是北大同人,每年必到的是:馬二、馬四、馬九弟兄,以及玄同、柏年、逷先、半農諸人。席上照例有日本新年必備的食物———粢餅烤魚之類,從清晨直到傍晚,邊吃邊談,作竟日之樂。談話涉及范圍,極其廣泛,有時也不免臧否當代人物,魯迅每每冷不防地、要言不煩地刺中了所談對象的要害,大家哄堂不已,附和一陣。當時大家覺得最為暢快的,即在于此。”
不過,沈尹默記述的時間稍有出入,因為周家搬入新居是五四運動過去半年以后的事。查魯迅、周作人、錢玄同等人的日記,沈尹默們在周家過元旦最早的一次是1923年,最晚的一次是1929年,其中從無間斷。另外,除上面提及的幾位外,常客中還有沈尹默的哥哥沈士遠和弟弟沈兼士,因為沈氏兄弟都是北大名教授,外界稱之為“北大三沈”。
魯迅在八道灣住的時間并不長,兄弟失和后,他就搬離此地,時間是1923年8月,因此兄弟倆元旦共宴朋友的場景僅有1923年一次。這年元旦周作人日記云:“上午招士遠、尹默、鳳舉、耀辰、伏園吃雜煮汁粉,下午三時去。”魯迅日記記得更簡略:“邀徐耀辰、張鳳舉、沈士遠、尹默、孫伏園午餐。”雖然兄弟倆的日記里都沒有出現“共邀”字樣,但客人是他們的共同朋友,辦的是同一個宴會,兩人事先應該是商量過的。
從1924年起,八道灣元旦宴席的主人就變成周作人一個人了。1929年元旦,周作人日記:“上午循例在苦雨齋飲屠蘇,到者如左:士遠、尹默、兼士、幼漁、季明、隅卿、稷如、半農、玄同、鳳舉、耀辰、稚隺、平伯,下午四時散。……又同尹默至擷英,應丙辰之招,十時回家。”赴會的錢玄同在日記中寫道:“晨十時半至豈明家,這是他數年以來要請吃的日本屠蘇也。今年共十四人,連小孩共十六人。玄同、豈明、士遠、尹默及子、兼士、平伯、鳳舉、子隺、稷如、幼漁、季明及子、隅卿、半農、耀辰也。飲得太遲,故中飯竟吃不下了。”可見,當天沈尹默不僅在周家飲屠蘇、吃午飯,而且還與周作人一起赴德國文學專家楊震文的晚宴。
“苦雨齋”
魯迅搬走后的第二年夏天,母親魯瑞也搬出八道灣,遷到西三條魯迅購買的新居。騰出的中院正房三間,周作人請人略加裝飾,搬了進去。院子里遍植各種花木,連四條甬道也被樹蔭遮著,枝頭的花常拂著行人的頭。正房是典型的中國舊式房子,高大寬敞,兩間是藏書用的,大概有十幾個舊書架,擺滿了中西文圖書。左手一間是書房,中間掛著“苦雨齋”橫幅,由沈尹默題寫。
梁實秋在《憶豈明老人》中記述:“二十三年我到北京大學,和豈明先生同在一個系,才開始過從。我到他家去訪問,不再被迎入臨街的那個客廳,而直接進入二門到上房落座了。那上房是一明兩暗,明間像是書庫,橫列著一人多高的幾只書架,中西書籍雜陳,但很整潔。右面一個暗間房門虛掩,不知作什么的。左面一間顯然是他的書房,有一塊小小的鏡框,題著‘苦雨齋’三字,是沈尹默先生的手筆……”
誠如梁實秋所記,“苦雨齋”陳設簡單,卻窗明幾凈,清幽閑適,“不啻為化外之地”(周作人語)。這里經常高朋滿座,品茗宴集,也曾傳出一些笑談。一天下午,錢玄同來訪,遇雨受阻,晚上留宿客室。第二天清晨起床,錢玄同笑著對主人說,昨晚室內似乎有腳步聲,那是什么呢!周作人深信必無此事,以為定是幻覺。等客人離開收拾房間時,見有大蛤蟆一只在床下,猜想乃晚上大雨時混入室內。擅長舊體詩的沈尹默聽說此事,大笑道:“玄同眼大,故蛤蟆來與晤對耳。”并翻敬亭山詩句詠道:“相看兩不厭,蛤蟆與玄同。”
沈尹默題寫的“苦雨齋”匾后附識:“啟明兄雅令。尹默。”并鈐“沈尹默”白文方印。周作人1961年12月28日致鮑耀明信說:“翻檢故紙,于其中得沈尹默君寫的‘苦雨齋’匾額,原有兩枚,其一已裱裝從前掛在屋內,經亂已經散失,此一幅未曾裱好,現今齋已不存(已改造現由小兒居住),無所用之,擬以奉贈,當另封寄上。此系大約三十年前之物,其時沈君尚未成為海上書家,其字似更有其趣,請察閱,未知以為如何。”
由此可知,沈尹默為“苦雨齋”的題匾原有兩件,一件裱好并裝木框掛于周作人書房中,現已散失。另一件一直由周作人保存,于1962年贈送給朋友鮑耀明。后來,鮑耀明在《難忘的北京新街口八道灣十一號》一文中提到此事,說:“信內所述這幅‘未曾裱好’的‘苦雨齋’匾額,目前則懸于多倫多舍下墻壁上。”
“駱駝社”
“苦雨齋”的朋友圈子大多是北大同人,都愛好文藝,希望辦一份自己的雜志做發言的場所。于是,周作人和張鳳舉、徐耀辰等于1924年夏成立駱駝社,并計劃出版《駱駝》雜志。后來因為種種原因,這計劃一直拖到1926年7月才實現。
周作人在《代表“駱駝”》一文中,談及籌備出版的過程時說:“這兩年前所說的‘駱駝’,還沒有忘卻,現在不久就要出現了。出發時還在奉直再戰(1924)之先,等走到時卻已在奉直聯軍入京之后了,駱駝也未免有滄桑之感罷。這一本冊子的印刷當然不必要兩年工夫,但是遲延也自有其所以遲延的理由,可以容得辯解,不過現在也無須了吧?”這份醞釀已久的“純文藝雜志”,提倡“雍容”“堅忍”的文化精神,力戒輕躁、浮薄與虛假,自成一種“清淡而腴潤”的文體。可惜只辦了一期便停刊了。
沈從文在《北京之文藝刊物及其作者》中談到駱駝社時,說:“我所知的,只兩個駱駝,就是周作人與江紹原”,但是據駱駝之一的周作人說:“駱駝社里一共只有三個人,即張定璜,徐祖正,周作人是也”,“此外幫助我們的朋友也有好些,不過那不算是駝員之一”。沈尹默就是“幫助我們的朋友”之一,他的《秋明小詞》五首短詩登載于該刊。
(作者系浙江省作協會員,單位為中共浙江省紀委)
編輯:丁典
關鍵詞:魯迅 周作人 八道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