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文化>藝文
姑蘇尋桂
黑德昆
近些年來,愈發喜歡在秋冬時節前往江南,竊以為在北方溫度驟降暖氣未至的尷尬時日里,江南仍是山青水碧,契合心中歲寒日暖的小歡喜。
我曾在《滿城盡是桂花香》一文中寫了杭州,辛丑歲寒,那就再寫寫姑蘇吧。其實蘇州也有很多桂樹,網師園中有“小山叢桂軒”,耦園中有“樨廊”,行走其間,天香浮動。比之杭城,姑蘇的桂香更私密,更淡遠些,似佳人臨去時的秋波一轉,當得起寤寐思量。
秋風云外,日暮汀遠,太湖邊早在春秋戰國時冶煉紡織漁業就興盛,是以吳越才生出了問鼎逐鹿之念,雖然拉開了時間的維度去看,所謂的霸業只是螺螄殼里做道場,免不了為他人作嫁衣,但彼時的壯懷激烈卻值得在余暉中漫步懷想。
渺空煙四遠,是何年,青天墜長星?幻蒼崖云樹,名娃金屋,殘霸宮城。箭徑酸風射眼,膩水染花腥。時靸雙鴛響,廊葉秋聲。
宮里吳王沉醉,倩五湖倦客,獨釣醒醒。問蒼波無語,華發奈山青。水涵空、闌干高處,送亂鴉斜日落漁汀。連呼酒、上琴臺去,秋與云平。
英雄美人漸行漸遠,是一個時代在落幕,而屬于戰國的大戲才徐徐拉開帷幕。春秋時的余燼,終化作江楓漁火,照亮了后來人的生之逆旅。
此地富庶,鄉民有風骨,多自矜。張翰受聘于齊王,因不投契,更不合意。在洛陽,有一天秋風起,他想念家鄉味道鮮美的菰菜、莼羹、鱸魚膾。慨然言之:“人生貴得適意爾,何能羈宦數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駕便歸。俄而齊王敗,時人皆謂見機。張翰的率性和見機很見吳越人風骨,他是吳江人,墓就在汾湖畔。汾湖有“紫須蟹”,螯一大一小,與相距不遠聲名遠播的陽澄湖蟹比,汾湖蟹、太湖蟹、固城湖的蟹都不遜色。
另外被張翰念念不忘的莼菜,在此地亦常見,葉片圓翠,田田如銅鈿。莼菜本“無味之味”,調“羹”入味做成湯食,隨緣而不失本色。古人形容為“味略如魚髓蟹脂,而輕清遠勝”。清明時節的莼菜如春茶,鮮潤難得;霜降后,則大量上市,秋莼菜如秋茶,同樣適口。
無數文人雅士寄情于江南,渴望著終老江南。而不管如何著墨,這落花流水去還來的江南是寫不盡,道不完。我對江南的情愫,隨著年齡的增長越來越濃厚。這情絲絲滑,如同口中的莼菜羹一般難舍難分,每每才下舌頭,又上心頭,有時竟然由留戀變成了明滅的惆悵。
竊以為,蘇州最吸引人的不是新潮的充滿設計感的高樓大廈,也不是觀前街的人潮熙攘,更不是聲名在外的名園古剎,而是那一條條看似尋常的臨街堂巷和河邊小路,春來花柳映水,秋深梧葉飄黃,河岸的小路最是惹人喜歡。青石板的路,有時平滑如鏡,有時凹凸起伏,走上去仿佛踏入了歲月深處。駐足于記憶中的某個角落,也許,這是我曾經走過的地方,所以才會有許多似曾相識的感覺。河水是平緩的,一眼望去看不到流動的痕跡,似是古畫中的遠景,淡淡的一泓,河岸邊洗菜做飯的人把水潑進去才引動些許漣漪,才會讓人覺得這是一條充滿煙火氣息的河。
在城中漫步之余,最舒適的事莫過于“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這是道家最方便操作的養生方法。待日光漸盛,背陽而坐,閉目靜思,周身和暖舒暢,萬念俱無,陶陶然,醺醺然。
正所謂閉門即是深山,讀書隨處凈土。姑蘇城,雖然沒了寒山寺鐘聲的記憶,卻依然有很多因緣際會的相遇。
相逢不語,一朵芙蓉著秋雨。
小暈紅潮,斜溜鬟心只鳳翹。
待將低喚,直為凝情恐人見。
欲訴幽懷,轉過回闌叩玉釵。
此詞大約創作于納蘭性德去世的前兩年,他與一名叫沈宛的女子交好,沈宛是湖州人,在納蘭性德眼中,她是有江南情韻的女子。如這姑蘇城的柔情和堅毅,他寫下他們在一起的甜蜜,也留下一段未盡的情緣。
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桂子飄香,竹海溢翠,星灑湖上,鏡花水月般的緣分也許會消逝,美好而深刻的記憶卻會一直存在。
(作者系北京市政協委員、北京市東城區政協民族宗教委員會副主任)
《 人民政協報 》 ( 2021年11月22日 第 10 版)
編輯:陳姝延
關鍵詞:姑蘇 江南 尋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