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沙駝 

孫子上學了，幼兒園小班。

我牽著他圓潤潤的手，走在去幼兒園路上。

孫子背著一個小小的卡通式書包，一個小熊的頭像在書包上展現出頑皮地模樣。他像模像樣的穿著一身幼兒園統一的園服，一蹦一跳，像是去公園，又像去游樂場。盡管好長時間以來全家人耐心地給他反復講，幼兒園有那么多小朋友，多少好玩的玩具，每天都做有趣的游戲，幼兒園的老師年輕，那么漂亮，對小朋友是多么照顧，尤其是幼兒園的飯菜多么豐富有營養，但在他小小的腦袋里，對幼兒園根本還沒有什么印象。

我望著他低矮的身材，活蹦亂跳的樣子，突然意識到幾年來在家中玩耍的孫子開始長大了。

一年過去了，孫子懂事多了，開始上中班。

一天放學后，孫子告訴我，老師講了每個小朋友都要拿上一小盆花或者綠葉植物，放在班上教室窗臺上，讓我們經常給它們澆水，仔細觀察它們是怎么長大的。

“拿什么花好啊？”孫子不停地問我。

“你想拿什么花？” 我有意識地問他。

“老師說什么花都可以，只要自己喜愛就行。”他抬起小腦袋，很認真地講。

從上幼兒園開始，在孫子的心目中，在這個世界上，老師的話是最正確地，是必須要聽的。

“顏色好看，漂亮的就行﹗”他眨巴眨巴著眼睛，望著我，回答。

那該拿什么花好，我也不禁犯了愁。

晚上，全家聚在餐桌上，吃飯中，拿什么花到學校去，成為重點討論的話題。

誰想，到底拿什么花合適，一個很簡單的問題，全家意見不一，發生了分歧。

一種意見是按照孫子的要求辦，選一盆艷麗的鮮花，奪目好看就行。另一種意見選一種綠葉植物，既別致，又好養護。孫子坐在餐桌上，左顧右盼，知道大家是圍繞他發生的爭論，一聽鮮花不好養護，萬一枯死怎么辦，又不懂什么是綠葉植物，小小年紀的他，在兩種意見中不知所措。

意見既然無法統一，最后決定，帶他到花市去，面對面地選擇。

一個假日，女兒、女婿帶著孫子到花市去了。我在家休息，幾個小時后門鈴響起，打開門一看，只見孫子手捧著一盆文竹，興沖沖地對我說；“姥爺，姥爺，爸爸給我買了一盆文竹，你看好看不？”

我接過文竹，仔細瞧瞧。一個白色的四方小花盆里，四五枝綠桿傲然屹立，挺拔向上，雖高低不一，但株型優雅。仔細看，枝干有節，外形似竹，與挺拔的竹子相比，它又凸顯出別樣地文雅、瀟灑，正直。層層葉片，深淺不一，綠色如翠云般，纖細如羽毛之絨，如密云狀的布滿在層層的綠桿上，輕柔、細膩，清晰、秀麗，葉片之間又層層分明，錯落有致。小小的一盆文竹，枝干雖少，葉片也很小，高不過20厘米，卻玲瓏秀氣，生機盎然。

我眼前一亮，過去我也曾養過文竹，在辦公室辦公桌上，在家中的書桌上擺設過，但當時只是作為一種點綴，沒有工夫去認真、仔細地觀察過它。眼前這小小的一盆文竹，青枝綠葉，生機旺盛，郁郁蒼蒼的風雅氣質中，青春綻放，風格盡顯，獨具風韻。

看著文竹，又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孫子那幼稚的小臉，正在發育中的身段，看來這盆文竹是選對了，它將伴隨著正在成長中的孫子一塊兒成長。

第二天，孫子捧著這盆文竹，高高興興地去上學。

開始幾個星期，有幾次，孫子放學回家后有意無意地告訴全家人文竹生長的情況，說每周在老師指導下，澆一次水，再稍微轉轉方向，讓正在發育中的葉片向著陽面。一次，他很得意地對我說，老師說，他的文竹是全班小朋友中護育最好的一盆綠葉植物。

時間一長，孫子回家也不提文竹了，那盆文竹從我的記憶中也漸漸淡化了。

一個學期過去了，臨放假的那一天，孫子背著書包，雙手捧著文竹走出了校門。我趕快上前接住手中的文竹，問他為什么把文竹帶回家。孫子回答，老師說這一學期結束了，放在學校無人照顧會枯死，所有的鮮花、植物都要帶回家養護，下一學期開學時，再帶回學校去。

我看了看手中的文竹，幾個月未見，長出的好幾枝綠桿，高大、挺拔、壯實多了，明顯長大了。葉片層面多出了許多，每張葉片舒展，瀟灑，色彩更加翠綠，煥然一新，顯示出旺盛的生命力。

回家的路上，孫子突然問我；“姥爺，什么是生命？”小小年紀怎么會提出這樣的問題，這突如其來的提問，不由得使我為之一怔。

“你怎么想出這個問題？”

“老師說，任何東西都是有生命的，動物中小到螞蟻，大到大象。植物中小到小草，大到大樹。對每個生命都要愛護它，珍惜它。老師要求我們每個小朋友把自己帶的花帶回家以后，要像在學校一樣好好照料它，要像有生命一樣珍惜它。那生命是什么？”孫子有條有理，很認真的樣子。

我瞧了瞧孫子，什么是生命，確實一下子解釋不清，當時不禁泛起難來。一回到家，我趕忙去查字典，《新華字典》對“生命”的解釋是﹕“生物體所具有的活動能力。生命是蛋白質存在的一種形式，它的最基本的特征就是蛋白質能通過新陳代謝作用不斷地跟周圍環境進行物質交換，新陳代謝一停止，生命就停止，蛋白質也就分解。”這樣的解釋太籠統了吧，講給孫子怎么理解。我又上百度搜索，極力想準確的搞清楚生命的真正含義？盡量能夠用通俗的語言使孫子能夠理解它。

百度的解釋就比較復雜了。“生命，一指生物生存，生物所具有的活動能力。二指事物借以生存的根本條件。三指命運。四指活命。五指有生命之物，特指動物。六指生活。七指生物學上認為生命是蛋白質存在的一種形式。簡單地說生命是指一種東西的存在，同時也是人類對生命現象存在的詮釋。”

我喊來孫子，盡量用簡單的語言對他講﹕“凡是世界上可以生存的一切東西，在成長過程中都有生命。”

“那么它有沒有生命？”他拿著手上正在玩的一個玩具問我。

聽到這個提問，我真正佩服現在小孩的一種豐富想象力。也不奇怪，生命在不停運動中，豐富多彩的外部世界給孩子們帶來的知識面，信息量真不容小瞧。

我認真地回答；“嚴格意義上說它沒有生命，因為它是有生命的人創造的。但是你也可以把它作為有生命的物品去愛護它。”

他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此刻，我突然發現孫子不但長高了，開始長大了，小小腦袋中已經開始想問題了。

學校帶回的文竹，置放在陽臺的茶幾上，隔一段，孫子拿起撒壺，給文竹澆水，他姥姥勸他少澆水，防止根系腐爛，他卻怔怔有詞地說，在學校時老師就讓我們這樣澆的，說太干了以后葉片會發黃。

陽臺茶幾上的這盆文竹，給陽臺增添了許多風采。它不凋不謝，常綠綻放，在翠綠叢中清雅可愛，雖無花枝之艷麗，但勝花之飄逸，雖無奇香濃郁，卻沁人心脾。坐在旁邊的沙發上，讀書看報，偶爾一撇，綠色奔放，生機勃勃的小小文竹，使人感到神清氣爽。

不久，幼兒園又要開學，這盆文竹又隨孫子去了幼兒園。

轉眼間，孫子從幼兒園畢業了，已長得枝葉茂盛的那盆文竹又隨著孫子帶回了家，孫子鄭重其事地對他姥姥講，要替他養護好這盆文竹。

從那時起，養護文竹的任務就成了老伴的一項重要工作。她定期給文竹澆水，為保持葉絨濕潤，每隔幾天用噴壺將水噴在葉面上，隨著不斷發出的枝干，不斷的調整方向，使每個葉片協調、自如、奔放的發育，發現葉片上稍稍有點黃葉，趕快用小剪刀細心的剪掉處置。

被重新置放在陽臺茶幾上的文竹，無形中，在老伴的精心養護下默默地生長著。我坐在茶幾邊的沙發上，讀書、看報、聽音樂或閉目養神時，身邊的這盆文竹，以它體態輕盈，姿態瀟灑，文雅嫻靜的造型，挺拔、別致、大方的氣質，不僅增添了許多幽雅、文靜、奔放氣息，更使你很強烈地感覺到有一種很旺盛的生命力就在身邊，激勵著你對生活充滿信心，對人生充滿憧憬，對生命更加珍惜。

誰也沒想到，一個突發的變幻，使這盆文竹遭到了滅頂之災。

一個假日，全家出游。短短幾天返回家里。突然發現只幾天工夫，文竹像被霜殺過一樣，面目全非。許多綠桿發黃彎曲，搭挪著枝干，葉面全蔫枯黃，原先羽毛般的

絨葉撒落一地，過去枝干挺拔，綠葉茂盛，格外艷麗的那盆文竹，顯得是那么憔悴，落魄，無神，一片殘敗之狀。原來在我們出門的幾天里，天氣突然發生變化，狂風暴雨中氣溫急劇下降，在陽臺上無任何遮蓋的文竹遭受滅頂之災。

看到文竹已成如此殘落之狀，孫子垂頭喪氣，耷拉著腦袋，拉著他姥姥的手，一再問能不能救活它？我在惋惜的同時，看這樣子不可能再起死回生，動員孫子把它扔掉算了。這時，老伴端著文竹，仔細瞧著，又用小棍撥了撥文竹中間根系的土壤，說這盆文竹是孫子辛辛苦苦養了幾年的成果，也是他成長中的見證物，也有生命，怎么能說扔就扔呢？你們別管，我想辦法救活它。我聽了不以為然，認為這是老伴為了安慰孫子所說的話吧。

幾天中，老伴不斷地和別人通話，大多是詢問文竹葉片枯黃后怎么能夠救活的辦法。又在網上去查詢，忙得她不亦樂乎，看她對救活文竹是真正上了心。

她拿出剪刀，仔細地將已經枯黃的枝干剪掉，只留出底部仍然發綠的那幾支枝干，又將底部的土壤松了松，把文竹放在陽臺邊上的陰涼處，時不時小心地給枝干噴點水。那一段時間，老伴對天氣預報很注意，很敏感，天氣一發生變化，趕快把文竹移動位置，盡量避開風吹日曬，看著她這樣認真負責，我笑著對她說；“你真不嫌麻煩，真是跟照護嬰兒一樣伺候它。”

“那當然！不然給孫子怎么交代。”她看都不看我，回答。

像往常一樣，每天我仍然坐在沙發上讀書，看報。總覺得邊上茶幾上缺了什么似的，看了看不遠處陽臺角落陰涼處的文竹，只有幾條枝干在直立著，我突然意識到，它如同人類一樣，誰也沒料到突然從天堂跌落到地獄，健康的成長突然遭到災難的沖擊，是聽任命運的安排，任其宰割，頹廢，自暴自棄，被迫認命，還是奮力去和命運拼搏？它是和生命正在抗爭啊！

時間一天天過去了。一天，老伴突然喊我；“快來看！快來看，文竹活了，新葉發出來了。”

果然，在一支綠桿上，有一枝纖細的枝干似從母體中孕育而出，在枝干上騰空出世，支撐起一片小小的葉片。葉片雖小，但在眾多光禿禿的綠桿中似騰云駕霧般，顯得是那么出眾，顯眼。綠葉中細絲般的絨毛像剛出生的嬰兒那樣細嫩，那般嬌貴，一支綠桿，一片葉帶給人的是那么令人興奮不已。

以后的時間里，一枝又一枝小株苗像竹筍破地而出一樣，在苗根際處萌發而出，綠桿中不斷生出的嫩芽形成略具三棱鋼毛狀，長4~5毫米的簇面，伴隨著一葉又一葉的葉片在新的植株中蓬勃而出，它們競相迸發，新的生命不斷誕生，在生生不息中成長。

一個月以后，經過磨難的文竹，像煥發出新的生命，綠枝叢生，不斷向上，屈曲盤旋，層層向上，越長越茂盛，偉岸、正直，樸質。在整個翠綠色的懷抱中，自然形成的造型，文雅、樸實、大氣，愈顯幽美。很顯然，這盆文竹在和死亡的抗爭中已經走出低谷，重現出它新的生命，它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它的堅強，令人嘆服！

我突然想，應該更多地了解了解文竹吧。

查過資料才知道，文竹原產于非洲南部和東部。是有人漂洋過海，帶它到了這片新的大陸，還是禽類長途遷徙無形中帶來了種子，無意中撒種繁衍，不得而知。但它肯定是經歷了大風大浪的考驗，經受住了無數次大自然對它的挑戰，在生與死，存在和消亡中，頑強抗爭，奮力拼搏，經過一代又一代的努力，在新的環境中，被大自然所接受。在中國，文竹生于山野，栽培于庭院， 具有很高的觀賞價值，不但為歷代文人墨客所喜愛，更被普通大眾廣泛接受，喜愛。

每天，我坐在沙發上，旁邊茶幾上的那盆文竹，枝繁葉茂，干凈素雅。文竹有“文雅之竹”之稱，雖然它不是竹，但和高大挺拔的竹子又有許多相似之處，看著天天在不斷成長中的它，不由得眼前不斷出現高大挺拔的竹子。

宋代蘇東坡曾嘆；“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清代鄭板橋《新竹》一詩中所寫；“新竹高于舊竹枝，全憑老干為扶持。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龍孫繞風池。文竹又何嘗不和竹同類呢！”

我想到了陶鑄同志在著名的《松樹的風格》一文中對“郁郁蒼蒼的松樹”崇高的風格所發出的感慨；“狂風吹不倒它，洪水淹不過它，嚴寒凍不死它，干旱旱不死它，它只是一味地無憂無慮的生長。要求于人的甚少，給予人的甚多，這就是松樹的風格。我又想到了茅盾先生在《白楊禮贊》中對白楊樹的贊美。“那是力爭上游的一種樹，筆直的干，筆直的枝。……參天聳立，不折不撓，對抗著西北風。”“它沒有婆娑的姿態，沒有屈曲盤旋的虬枝，但是它卻是偉岸、正直、樸質、嚴肅，也不缺乏溫和，更不用提它的堅強不屈與挺拔，它是樹中的偉丈夫。”“它有極強的生命力，磨折不了，壓迫不倒……我贊美白楊樹，就因為它不但象征了北方的農民，尤其象征了今天我們民族解放斗爭中絕不可缺的樸質，堅強，以及力求上進的精神。”

和松樹、白楊樹相比，小小的文竹，就像草地上的一棵小草，纖細，弱小。但它“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不屈不撓精神，“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的非凡氣概，在我看來，和竹、松樹，白楊樹有著一樣的精神風貌。賦予它，體現它極強生命力的，是它的剛強正直，穩重踏實，大氣磊落，腳踏實地，不畏風浪的浩然之氣，嚴謹自節，正大光明，步步小結，自強自愛，決不跟風的君子之氣質。

今天，新的時代，新的追求，新的夢想，我們仍然需要那種“節節攀升，剛直不阿。”竹的氣質。“生氣勃勃，傲然屹立。”的松樹風格。“緊密團結，力求上進”的白楊樹精神。同樣也需要“高雅脫俗，堅強清秀”文竹的風貌。

（作者系甘肅省天水市政協原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