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有個學生叫李任夫，他在《那時的先生》（中國文史出版社）一書中回憶，1923年，梁啟超50歲生日那天，在北京某女校作過一次重要演講，題目是《知命與努力》。在梁啟超一生的眾多演講中，融合親身經歷和人生體悟的并不多。梁啟超前半生奔走呼號，鼓吹共和新民，后又回歸書齋，潛心學術，世事滄桑，白云蒼狗，又恰值五十歲生日，難免大發感慨，他舉起右手指著一堵墻說：

人生五十，是一生的里程碑，所以孔子說‘五十而知天命’，這是孔子從幾十年的經驗中概括出來的一句很有意義的話。所謂天命是什么呢？絕不是八字先生所謂的命，而是通過自己躬行力踐認識到的一個道理。譬如我前面的那扇墻，我今天就想努力把它推倒，是不可能的，努力是要的，但在看清楚客觀環境之后，明白了自己主觀上縱如何努力，也無濟于事，我今天不可能把這扇墻推倒了，這即所謂天命。換句話說，天下事物都有個分際，有個限度，我們所謂努力，只能在這個分際和限度之內去活動。

李任夫回憶，梁啟超越說越激動。可是出乎意料，他的口才趕不上他的文才。在行文上他可以做到下筆萬言，得心應手。然而在講演上，他卻做不到口若懸河。在緊要關頭，“他往往是將兩手交叉胸前，好似準備與人搏擊的姿態，非常緊張。”

梁啟超聯系自己的經歷說：“我從少年時代起，就立志要改造中國，中間奮斗了幾十年，成了今天的我，但中國還是這么亂，這么落后，既不能富，也不能強。為了改造中國這個理想，我不知道付出了多少代價，是人所共知的，難道說我不努力嗎！可是，到了今天，五十歲的今天，我已認識到這個改造中國的大任，已不可能在我有生之年完成了，這就是我的天命觀。……我雖然盡了幾十年的努力，不過為各位做個開路先鋒而已。”

梁啟超一番感嘆唏噓，在李任夫看來，當時的精神風貌已比不得戊戌政變前后那樣朝氣蓬勃了。這也許就是他不再搞政治活動而走向學術王國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