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春秋>奇聞軼事
顧頡剛:“玩”有“玩”的格局
顧頡剛是國內頂尖的歷史學家之一,可以毫無愧色地躋身“史學大師”之列,一生寫過《古史辨》(一至七冊)、《漢代學術史略》等史學名著。顧先生有個極其重要的觀點,那就是:中國古史是“層累地造成的”。
整理、研究《詩經》《尚書》《論語》的上古傳說時,顧頡剛發現:上古人物的事跡,時代越往前越籠統,越往后越細致,有的人物甚至在前面時代的文獻里不曾出現過。比如禹在西周時就有傳說,堯舜的傳說到春秋末年才有。傳說出現的越晚,越是排在前面。
顧頡剛也研究過有關孟姜女哭長城的史料,他又一次驚訝地發現:傳統中的人物故事是在不斷變化的。孟姜女故事第一次見于史書是在周代的《左傳》里,內容是:齊國攻打莒國,杞梁、華周作先鋒,杞梁被打死了。齊侯從晉國回來的路上碰到杞梁之妻孟姜女,向她吊唁,孟姜女說:“若杞梁有罪,您不必憑吊;若杞梁無罪,他還有家呢,我不方便在郊外受你的吊唁。”齊侯聽了她的話,認為有理,便到她家里去憑吊了。到了西漢文、景時期,韓嬰的《韓詩外傳》引淳于髡的話,作“杞梁之妻悲哭,而人稱詠”,“稱詠”即是“歌吟”,就是說把她的悲哭作為歌吟。《玉臺新詠》(卷一)中所收錄的枚乘雜詩第一首有云“西北有高樓,上與浮云齊……上有弦歌聲,音響一何悲?誰能為此曲?無乃杞梁妻!”枚乘也是西漢文、景時人,這就意味著到西漢時期孟姜女的故事多出了“悲歌哀哭”的情節。到了西漢后期的劉向那里,這個故事的中心又從“悲歌”變成“崩城”了,他的《說苑》載:“昔華舟、杞梁戰而死,其妻悲之,向城而哭,隅為之崩,城為之阤。”
顧頡剛之所以想到追溯不同時代文獻對同一件事記述的差異,與他早年的“玩”極具關聯。
初入北京時,顧頡剛住的地方是在前門外西河沿客棧,附近戲園很多,戲價每場僅一兩毛錢,于是只要稍有空閑,他就往戲園跑,他曾經在一篇文章中說:“好戲子的吸引力,比好教員更大,好像講堂的梁上繞著他們的余音似的。”“無論哪一種腔調,哪一個班子,都要去聽上幾次。全北京的伶人大約都給我見到了。每次上課,到第二堂退堂時,知道東安門外廣告板上各戲園的戲報已經貼出,便在休息的十分鐘內從譯學館跑去一瞧,選定下午要看的戲。”
1913年冬天,顧頡剛因故休學半年,這半年,戲園便成了他的整個課堂,除了生病,幾乎無一日不到。在日積月累的看戲中,他獲得了這樣的認識:“從史書到小說已不知改動了多少,從小說到戲劇又不知改動了多少,甲種戲與乙種戲同樣寫一件故事也不知有多少點的不同。一件故事的本來面目如何,或者當時有沒有這件事實,我們已不能知道了;我們只能知道在后人想象的這件故事是如此的紛歧的。”他由此知道一個故事可能因為各種因素發生變化,這其實就是“層累”說在他大腦中最初的萌芽。缺少這種萌芽,他后來未必有底氣第一時間提出一個前人從未提出過的史學論斷。
在中國的文化中,“玩”這個詞似乎天生就有負面色彩,“玩物喪志”“玩火自焚”“玩世不恭”“玩時愒日”等成語都帶有批評意味。而顧頡剛的經歷讓我們看到:知識之間是互相聯系的,只要肯動腦筋思考,“玩”里面也有智慧。
《 人民政協報 》 ( 2023年05月18日 第 11 版)
編輯:王慧文